《论语》有云:暮春者,春服即成,冠者五六人,童子六七人,浴乎沂。风乎舞雩,咏而归。许是羡煞孔子的教学法,20多年前忝为人师的时候,年少轻狂,有次居然置学校规条于不顾,擅自偷偷带着全班四五十号学生去野外雨地里踏春疯野,权当把课堂搬进了大自然,既踏赏了春光,又增长了见识,更融洽了人与人、人与自然的关系,一举而数得,现在回想起来依然偷着乐。
歙县长陔谷丰村
又是暮春时节,早不见了桃花之娇艳、梨花之冰洁,连平畴田地里的大片油菜花也替换成籽粒饱满、子孙满枝,在农人的眼眸里荡漾着收获的憧憬和飘忽的油香。“花无百日红”,习惯了绚烂之极归于平淡,驻留着曾经的感动,轮回的只是时序的不约而至。想着昨日下了一整天的雨,不知今天去谷丰村可有什么可记可忆、且行且珍惜的?
小车蹒跚了半个多小时,经岭口、过黄毛,终于喘着粗气爬上长陔岭头。略作歇息,见大块云脚之下高山巍巍,苍苍茫茫,四周高山低岭簇拥着山脚盆地里的那些白墙黑瓦,就是拥有5000多人口的长陔村了。“度娘”告知:陔,台阶、层次,又有田间土岗之意。“街口到街源,只见青山不见田”,长陔属街源尽头,高山排闼,峰岭参差,地处崇山沟壑里,地势渐次走高,第一种意思似乎更说得通些。
下到长陔岭半腰,撇开去长陔的沥青大路,左拐进入水泥小道,山路又逐渐爬升,窄且弯多,摇得心慌,空气却愈发清新。若不是嫌路远,还是下车走路舒坦,路在脚下,接地气,沐浴在清风里,踏实而舒畅,山再高而人终为峰。浮想中山景随车行一层一层铺展开来,色彩无比丰富:松杉常驻,苍郁雄浑是图画的底色,给人厚重壮实之感;或有满山竹林,看似叶老色衰,风吟一山萧索,殊不知苍老黄盖下的松土里,早有嫩笋茁壮成少年模样;草木又一春,一路嫩绿新颜昭示着蓬勃无限和欣欣向荣。
拐过一道海拔近800米的山梁,谷丰村露出了峥嵘一角。二三十户人家在一处高山谷地边舒展手脚,依山驻扎,土墙与白房交错,黑瓦与幽窗静默,几棵古树冠盖葱茏,抵挡着风霜雨雪。山顶被浓雾罩了个严严实实,山腰茶树行行,抒发着油嫩的春思,农人三两成群正忙碌地采摘毛峰。溪水汩汩,调皮活泼,一会儿故作惊讶地跳落,一忽又躲进石块草丛间不见了踪影。偶有人语三两声,没入山林无回音,小村更显气定神闲,古朴安逸。
映山红是深山的骄子,年年此时欢笑着它们的欢笑,绽放着灿烂的容颜,欢喜一颗心,哪怕零落成泥化为尘,总把来人不知不觉吸引到路前面、山那边,谷丰全景便一览无余了。
层层梯田绕山弯,层层油菜花事盛,颇有“人间四月芳菲尽,谷丰油菜正盛开”之味。许是春光怕迟到,急匆匆赶进山来,无意间掀翻了一弯山凹的染料,涂抹成谷丰梯田里的幅幅金黄油画,顺手涂鸦出层次鲜明的婉约诗行。蜂蝶蹁舞,几处鸣蛙,空气里尽是山野清香。沿着田埂间的小路,踩着有一段没一段的青石板阶梯,小心翼翼跨过搭着引水入田的竹制水笕,气喘吁吁里忙不迭站住脚跟,稳住心神,好让相机平稳又及时地取景。田埂边幽草丰茂,露珠生辉,走哪儿都黏着你的裤脚,毫不生厌。紫云英、覆盆子,还有许多不知名的各色小花尽情绽放,纵情享受着属于它们的天地。一垄垄梯田油菜花绕过山湾,漫过山坡,直磨蹭到另一个高山小村的脚边去了。远处层层油菜花田里忽现一小湾水田,倒映着山光树影,清明如镜。朱熹他老人家几百年前肯定在福建见过类似的景,方悟出那独特的读书之理,不然他怎会吟咏:半亩方塘一鉴开,天光云影共徘徊;问渠哪得清如许,为有源头活水来。
谷丰山居有多久的历史?看看山坡前的十几株红豆杉,粗壮挺拔,枝叶繁盛,都有500多岁了,被挂牌保护着,护佑着这高深山谷中的一方生灵。土楼房、青砖房与钢筋水泥贴瓷砖的新房见证了历史变迁,三代建筑共展风姿,相映斑驳。可山外来客偏爱土墙房,朴实的土色,高阔的厅堂,板壁墙、木格窗,天花板上乳燕呢喃,冬暖夏又凉,构筑起谷丰的特色安居人家。主人的电磁炉里“咕噜噜”炖着笋干火腿肉,蒸汽溢出,满屋异香;背着篓筐上石阶的老农和善相迎,微笑颌首,大筐里飘荡着茶叶的清香,小篓里是一把鲜嫩的野笋,不紧不慢,不慌不忙。水泥路通到了家门口,到长陔半小时车程,肩挑背驮的滋味没谁再想去品尝,只留下那条土石古道明明灭灭,逶迤蛇行在梯田山岭间,给人以漫长的回想。背包族来了,骑行客也来了,自驾车渐多,但谷丰村仿佛不想被惊醒,山花烂漫、锦绣山谷里自有高古的追求、自在的天堂,不信你看村里老书记家土房里的中堂楹联:千山月色令人醉,半夜梅花入梦香。